我不吃黄瓜
发表于 2008-7-31 16:09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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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当年执意要去美国读博的时候，并不知道母亲怎样的不舍和难过，她那时只专注于学业，对其他都视若无睹。而且她一直认定，自己在学业上的执著和出色，是为事业上拼了一辈子却毫无起色的父母争了颜面。她几乎是一路重点学校读过来的，且全凭自己的努力，从没有让父母操过任何的心。许多人因此对她的父母，几乎是嫉妒。她记得连父母在单位里的竞争对手见到她的时候，神情里都会蒙上卑微的暗影。所以当她起程去美国前，许多人前来祝贺，她在父母的微笑里，很是得意了一阵。
这一去，就是七年，她为一张绿卡，竭尽全力，舍掉了包括爱情在内的很多东西。即便是偶尔思乡，也只是打个电话，算是对自己和父母的慰藉。母亲一直说，没事就别打电话了，国际长途，多贵啊，写信来就行了。她口里漫不经心地答应着，但却很少抽出时间来写信回去。每次打电话，也是父母抢着问她的生活状况，说到最后，她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们的近况，母亲在那边便急了，说：“不行，你还是挂掉吧，电话费可都是花的美元啊，聊这会儿够你吃一个星期的饭了。”说完了她便听见那边“啪”一下挂断了。不用看时间，她就知道，计时器上，肯定是还有一秒钟就到了整数。这样的习惯，一直到她留校任教，有了不错的薪水，也没有改变。她许多次告诉父母，没有必要这样为她节省，她一个人在美国过得很好。但父母还是执拗地认定，她的生活，需要他们这样为她节俭，尽管，他们自己也明白，三年的博士，女儿其实没有花他们一分钱。
这中间只匆忙回过一次家。在日本机场转机时，她看到一种日式的泡面想起一个朋友说这种泡面味道不错，就顺便买了一盒给父母捎回去尝尝鲜。母亲对这盒日本泡面，起初还怀了巨大的热情，等到热气腾腾的水冲进去，母亲细细地尝了一口后，突然转身问她：“这面多少钱一盒啊？”她平淡说：“十美元。”母亲的嘴即刻张得很大，嚼了一半的面，就这样在口中僵着。过了片刻，母亲终于反应过来，将那口面“啪”地吐出来，说：“这么难吃的面，竟然要八十多块！以后千万别再买这样的外国东西了，简直是宰人啊！”她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，硬生生地就顶回去：“早知道不给你们买了，费这么大力气，还得不到好。”母亲讪讪地看她一眼，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，她却一转身，丢一个冷冷的背影，让他们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。
之后她连过年时给父母邮寄东西的习惯也改变了，只是象征性地打个电话，并按照他们的意愿，在分针指到整数的时候及时地挂掉。时间一晃又是四年。这一年的八月，父母竟然主动提出要去美国看望她。她问用不用汇一笔钱过去作为路费，母亲竟然笑道：“为了这次旅行，你爸提前一年就开始攒钱，做准备工作了，你不用操一点儿心，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关于出国旅行的资料。”她听了便开玩笑，说：“这边的饭食可是很贵的，都得花美元，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，别饿了肚子。”没想到母亲哈哈一笑，回答说：“这个问题我和你爸早已考虑周全了。”
她怎么也没有想到，母亲所谓的周全，竟是将满满三大箱子的泡面带了来。她哭笑不得，说：“这东西美国也有啊，何必这么累赘？”母亲却一本正经地回道：“同样都是泡面，买国产的，能省下几十倍的钱呢，吃美国的泡面，简直就是吃亏，不只是胃疼，心也疼得很呢！”父亲则在一旁附和，甚至将他们早已算好的一笔账拿给她看，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，心底竟是一酸，泪差点儿涌了出来。
呆了没有一个月，父母就吵着要走，她正好也忙于工作，无暇再陪他们，便很快去买了回程的机票。是一个朋友陪同将父母送往机场的，没想到飞机临时改点，要三个小时后才能登机，一行人只好在候机室内闲聊来消磨时光。中间她去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，回来后看见母亲不知为何眼圈竟红了，朋友的神情也有些异样。她只当母亲这是分别时正常的情绪波动，便没有细问，直到终于将父母送走，回程的路上，朋友在沉默了许久后，突然开口道：“你不知道你父母其实多么舍不得离开你，他们甚至在你毕业的时候，希望你找不到工作，这样就会回到中国去了。这么多年，他们一直在与自己的内心做着艰难的较量，一方面真心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，一方面又希望你能守在他们的身边，哪怕离得很远，但是在一个国家也好。你无法想象他们在国内看到别的老人尽享天伦之乐时，心里多么孤单和羡慕。他们是宁愿不要你给他们带来的荣耀，也不想让你这样一个人连爱情也没有、寂寞地待在异国的。之所以为你省钱，只是希望你在异国能够过得轻松一些。其实，天下哪有父母，不想与儿女通电话，不希望儿女给自己捎礼物来呢……”七年来，她第一次，在异国，读懂了父母对她的思念。
《中国青年报》文/安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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